唱着远足歌去ldquo远足rd
“近足”
在“万恶的”旧社会里,国民政府的公立学校,如我们“嘉定县立曹王中心国民小学校”的学生,每学期都有一次“远足”。
什么叫远足?按字面解释,就是“走得远”,类似春游、踏青、秋游,按现在的话讲,就是短途旅游。但只能徒步,不乘坐任何交通工具。远足的路程,初小的一般不会超过五公里,到高年级,也大约是十公里左右;初中生,在十五到二十公里之间,带一顿中饭,当天来回。到了高中,就可以在外过夜,就是自带帐篷,像国军一样,野营露宿,简称“露营”。
但我们的远足只是跟着老师在附近兜圈儿,只能称作近足。所看到的东西,是我们几乎天天都能看得到的东西。正如罗大佑唱的:“阳光下蜻蜓飞过来,一片片绿油油的稻田;水彩蜡笔和万花筒,画不出天边那一条彩虹。什么时候才能像高年级的同学,有张成熟与长大的脸……”
其实,我们本来就生活在水稻、小麦、大麦、棉花、青菜、蟹虾鱼和蜻蜓、青蛙之间,那有什么稀罕呀?但集体远足的心情就是不一样。我们唱陶行知先生在南京创建的晓庄师范和在宝山大场的行知中学的校歌:
“手把着锄头锄野草呀,锄去了野草好长苗呀。伊呀嗨,呀呼嗨,锄去了野草,好长苗呀呀呼嗨,伊呀嗨。
“一片那青苗随风倒呀,阵阵的稻香吹来了呀。伊呀嗨,呀呼嗨,阵阵的稻香,吹来了呀呀呼嗨,伊呀嗨。”
这是一首用教堂赞美诗的曲调填词而成的校歌。城里人唱起来会感觉到简直是在香格里拉;农村人唱起来似乎感到:它贴近生活,心扉舒张。
听小麦抽穗的必剥声,闻青苗散发的清香;蝴蝶在飞舞,小鸟在歌唱;柳枝依依,野花盛开;蜜蜂嗡嗡叫,蝌蚪找妈妈。
真叫做“农家乐”呀!
这也是一首《远足歌》。但它是给国民小学六年级第一学期同学唱的。
我们则唱着:
《童军乐》:“朋友们快来参加童军,做个良好公民。日行一善,为己为人。童军们坚守信誉,显出大无畏精神,共同努力造福人群。”(注,童军就是中国童子军的简称)。
长途跋涉看公审和枪毙不算远足
长途跋涉其实也是远足。但我们是去看公审和枪毙反革命分子的,所以老师说,不能把神圣的词语用在看枪毙上。
我们四年级时,适逢轰轰烈烈镇压反革命。全国到处都有公审会场和刑场。离我们最近的是徐家行东北偏北方向的印家宅。我们每次都要排队去接受教育,以争取将来不做反革命,不被枪毙。我们的校长李文翰叫我们每人押一个小型的草(稻草)缸盖,用一根连经绳穿好,可以象小兵背背包一样背在背上,两只手就空出来随时伸手喊口号。印家宅是嘉定中学四分部的所在地,有一片大型的足球、田径场。可以容纳几万个观众。先看文艺演出,再看民兵把一长串反革命押到司令台前,宣布罪状后,就押到旁边的小沟边上。集体枪毙的枪声特别响,我们看着害怕,就唱歌:“镇压反革命,大家一条心。特务恶霸是豺狼,你不杀他他咬人……”
不许唱远足歌。
将等待枪决的反革命分子都按在地上
一、二、、三,集体行刑。
给尸体码整齐,让家属认领回去埋葬。家属来认领时要交子弹费,每颗五分。有的被打了六、七枪才死,那价钱就贵得多了。“镇反”运动中,高层制定杀人指标和杀人比例,到处腥风血雨。枪毙人数约五百万。
我们读初中时(一九五五年),又有肃清反革命。那时,我们在附近的罗阳中心小学和自己的罗溪中学的操场上看公审和枪毙。
远足去县城
远足歌《一起开心》:“一起走过山岭数百里,沿路每秒每段时间都有我与你,无浪费着每口空气,行行企企,期望会记住每段精彩场地;一起分担一起经过艰难时期,留下每个脚印,每段回忆都有我与你,无论碰着哪种天气,神神气气,陪着你昂首阔步过渡世纪,可知当中就有你!”
从丁家村到县城州桥的距离,大人们都说是十八里,就是九公里。后来,长大了,懂得事情多了,我怀疑,它至少有十二公里。从前的乡下,谁也没有去科学地测量过各城镇之间的距离,所谓的距离,都是“大约摸”、“毛估估”的。他们之间的距离,要么三里。要么六里,要么十二里,都是三的倍数,没有四里、七里、十里的。比如,大人说,我们村上,到曹王庙是三里,到钱家桥是六里,到徐家行是九里,完全是瞎讲的。
我五年级那年,嘉定县在县城西门外大街上开首届城乡物资交流大会,步行两小时半第一次进城。
我们那里,进一次县城可是一件天大地大的大事。有时候,准备了好几天,眼见第二天可以动身了,却“隔夜打扮上苏州,第二天还在灶前头”。再说,去县城,一路上尽是羊肠小道,还需不断问路。不过,大人们说:“南京到北京,只要爷叔伯伯不停。”就可。
第一次出远门,仅半天多的工夫,眼界大开;也才第一次知道,真的,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平时只看见吹鼓手的喇叭是用来吹的,却不知城里的喇叭还会发出人声和音乐声,一位女人在喇叭里说:“农民兄弟姐妹们”,好生奇怪。见过世面的人告诉我,这是扩音喇叭,正式名字叫:“麦克风”。
万恶的旧社会的“庙会”在百善的新社会叫“城乡物资交流大会”,嘉定县首届大会在县城西门外大街上举行。为此,我第一次进入“大”城市。
华东区第一届农展会纪念章
那边又有一个“小热昏”在唱:
“苍蝇拍,拍苍蝇,拍杀苍蝇勿偿命。美帝国主义坏良心,勒啦朝鲜放细菌。我伲中国个老百姓,一定要……”原来是一面宣传污蔑美帝的细菌战,一面推销公共卫生用品苍蝇拍——突出政治的宣传效果好。
“小热昏”是当时人们对街头滑稽和说唱艺人的通俗称呼。一般叫他们是“卖梨膏糖的”。上图为杭州的小热昏。
上海小热昏的祖师爷是杭州的小热昏。这是上海老一辈的著名小热昏江笑笑和鲍乐乐在演出。随着公私合营的轰轰烈烈,小热昏们都被收编到各大滑稽剧团。上海一时有了八、九个滑稽剧团。如蜜蜂滑稽剧团、大众滑稽剧团、大公滑稽剧团,这一行当消失。
小热昏经过“社会主义改造”后,梨膏糖也不准在露天推销。街上少了一道风景线。
趁大人不注意,我偷偷溜到一旁问路。从西门外经城中再到汇龙潭走了半个多小时。何谓汇龙潭?原来,这里有五条河流从不同的方向汇集到潭内,正好这里又有大明王朝天顺四年所堆应奎山,形成了“五龙戏珠”的景象。在潭的四周兜了几圈,发觉糊里糊涂地把方向都搞不准了。那怎么回家?又转了一圈,突然有了灵感,孔庙的大门肯定是朝南开的,那我就朝它的相反方向走就是了。
汇龙潭五龙戏珠。
魁星阁的四个门分别命名为(前)朱雀、(后)玄武、(左)青龙、(右)白虎。
于是我一直向北,至东大街右拐出晏海门一路小跑。大人们找得我团团转,等他们回到家来,我已在笃笃定定地吃夜饭了。
现居纽约,当了一辈子教书匠的八旬老翁。
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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