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寸山河middot第七章

 

「寸山河」

程大福

7

来回折腾了好多时日,在这偏远的医馆中,我总算又一次体会到了岁月静好,那是在夏子陵身边曾经有过的安逸。虽然这赵老头整天对我呼来喝去的,聒噪得很,不过却也没有真的为难我些什么,只是让我捣捣药,打打杂。

我也不急着去找李璟了,毕竟外头碰上了周律实在是要命。

这日,我洗漱完毕后已经艳阳高照,赵老头却才从屋子里头出来。我见他背了个包袱,好奇道:“你要去出诊?”

我从未见过他出诊。

那头一阵沉默,半晌才道:“我打算周游列国。”

当时我正在喝水,差点把自己呛死。我一边拍着胸口,一边道:“周游列国?爷爷您省省吧!您都是快八十岁的人了,安稳点好。”

老头子哼了一声方道:“老头子今年不过五十四,孔夫子知非之年于鲁国出发,如今我为何去不得?”

我反驳道:“孔子周游列国好歹带了一批学生,彼此都有个照应。可你就只身一人,这世道还乱的很。”

“关你屁事。”还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

我叹息一声,还是劝道:“可你都这么大年纪了,整日奔波在外总是不好的。”

“我有事。”

我翻了个白眼,这老头能有什么事?我也实在想不通他非得要出门的理由,但我很清楚,他这一把年纪了,在外头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可真就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好使出最后一招:“那你这医馆怎么办?最主要是,我怎么办啊!”

老头子思索片刻,淡淡道:“医馆关了,至于你……我回头会告诉集王一声,他既然乐意管你的闲事那就得管到底。”他不再与我多言,从我身边走过,“保重。”

他走过洒满阳光的小院,一层层阳光倾洒在他的身上,我甚至以为他是从九天上走下来的老神仙。当他快要走出后院时,我才扬声道:“若不是我另有打算,我会与你同去。你周游了一圈回来,得记得来看看我!”

老头子闻言,笑了一笑,转过身道:“丫头,日后当心些,可千万不要再落水了。”

一时间,我诧异地没说出话来,只看着他出了后院,出了医馆,身影渐渐淡在长街的尽头,

原来他早知道我不是男人,他不拆穿,却反过来告诉我许多道理。我朝长街尽头一拱手,笑道:“多谢!”

我一时半会找不到歇脚的地方,便决定在医馆住上几日再做打算。

是夜,月光透过窗户直直照到书桌上。我了无睡意,起身翻了翻老头子的医书,密密麻麻地全是批注。其实他也是个挺心细的人。

我好奇地拿下书架上一本有些破旧的书,用衣袖拂了拂上面的灰尘,《蜀中志》四个大字便出现在眼前。我翻开第一页,那纸上的字龙飞凤舞,颇有魏晋遗风,似曾相识,我却记不起来。照理说地方志这种东西应该保留在县衙,可这老头不是个大夫吗?怎么会有县衙里的东西?

这大抵是个很好的地方官,他认认真真地将当地的风俗习惯以及他在政时的大事记得清清楚楚。我仔细地将半本研读完毕,虽然没看出个什么名堂,却能消磨时间。

一股焦味传来。我的鼻子向来灵敏,这……分明就是东西被烧糊了发出的气味。可是大晚上的有谁会烧东西?我抬眼看向外头,窗外隐约有火舌跳动。

我才算反应了过来,外头起火了!

我打开门一看,火是从后院烧起的,如今无论是后院还是前面的店铺,都是火海一片。谁这么缺德放火啊?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就这么被烧死!我得活下去,我还没有给我哥写信报过平安!我一咬牙,提起院里的一桶凉水,将自己从头到脚浇了个遍。

草药本就是易燃之物,这火在草药的助力之下越烧越嚣张。药铺中的柱子已经被烧的七横八竖,我一边小心避着,一边加紧往外跑,却还是被燃着的柱子打到。好在这柱子不重,我一使劲就将它挣脱开。手上被灼烧的地方真是火辣辣的疼,与此刻的逃命相比,倒也不是那么的难以忍受。

待到我远离了火海,赵老头的医馆已经被烧的不成形,我也是衣衫褴褛,狼狈至极。

周围的人家安静得像是不存在似的。

在这样的夜晚里,生还是死,或许从来都是一个人的事。明日清晨,有谁会知道今夜的我经历了何事。

来了成都之后遇到的这都什么破事!我终究是没忍住,对着这漫天火海失声痛哭。

太阳尚未探出头来,天边是被晕染了的云彩,一副清晨的好景象。我站在已成废墟的医馆前茫然无措,如今的我,多像是个找不着家的孩子。

不远处有脚步传来,没多久就有一群官兵气势汹汹的赶来。

领头的小吏道:“有人向衙门告发你纵火行凶,跟我们走一趟吧。”

我抬头,苦笑道:“你看我这样像是纵火的?”

“那我们可管不着!”有两个小吏给我上了枷锁,“你要有冤屈,和我们大人解释去吧。”

我也不反抗,任由他们推搡着向前走。

如今的我哪还有反抗的力气?

我被关进县城的大牢,待遇倒是不错,单人单间的那种。奇怪的是也没人盘问我给我搜身,直接把我带去大牢啪的一声就关上了牢门。隔壁的人像是例行公事,兴致勃勃地问道:“兄弟,你是犯了什么事?”

我寻了处地方坐了下来,眼皮也没抬,淡淡道:“纵火。”

“哈,我当是什么事呐!”那人笑罢,兴致勃勃道,“我们这牢里头,有要被凌迟的,有要被砍头的,有要被发配充军的,哪个英雄好汉事迹不比你动人?”

我诧异地看向他:“你怎么这么开心啊!”

“你别听他胡说,我们这种州衙里头的牢房哪有那么多破事儿?你们都不会有事的。”有狱卒拎着食盒走来,“来来来,吃饭了。”

这声音……有点熟悉。我定睛一看,原来这狱卒是那日客栈中夸夸其谈的汉子。他将饭菜放到我面前,我有些兴奋道:“喂喂,我,你还认识我吗?”

狱卒抬起首,疑惑地摇了摇头。

我将额前的碎发拨撩开,又一次问道:“现在呢?”

那人歪着头想了半天,才算是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你啊小兄弟,你不是来科举的吗?怎么又进了牢房?”

我正准备开口,其它的囚犯就已经叫唤道:“还发不发饭了?老子饿死了!”

狱卒应道:“来了来了。”对着我道,“小兄弟你等等,我去去就来。”

我端起碗,搅了搅盘里的青菜,确实难以下咽。隔壁牢房的仁兄忿忿骂道:“这清汤寡水的,我倒不如去吃草皮树根!我堂堂天府之国,那些狗屁大臣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偏偏我们这些不被当成人来看!”

这大牢中,还有的吃就很不错了。我如此想着,倒也将饭菜咽了下去。我扒完最后一口饭,问道:“大哥,那狱卒是什么来头你可知道?”

“来头?也就是个狱卒罢了。”那人笑了笑,下巴往正在放饭的狱卒那边点了点,道,“这狱卒姓刘,性子不错,所以这牢中,也就他还是个好人,对我们这些囚犯不打不骂的,还能把我们当人看待。”

我心下好奇,问道:“大哥何出此言?”

那人重叹一口气:“你刚来是不知道啊,我虽然进牢中也没有多久,但什么事我可都看在眼里呢。那周公子,就是周律,心情不痛快时就来这牢中撒气,将人好一阵毒打!前几日他科举回来,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羔子惹到他了,他将我对面这人给打的呀……到现在还起不了身呢!”

我这个“王八羔子”眉头一皱,心虚道:“大牢好歹也是公家关押犯人的地方,难道就由着他这般胡闹?”

“他从小娇生惯养飞扬跋扈,人家爹就是州官,大牢中有谁拦得住他?何况被打了的人哪敢出去乱讲,他那爹只怕还蒙在鼓里!”

我顿时就吃不下饭了,缓缓转过身来,放下饭碗坐到墙角。本来周律就掘地三尺要找我麻烦,如今我自己来了大牢,岂非自投罗网,这谁还能救我?

不行!我一定要尽早出大牢,一定不能遇上周律,否则……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我能找谁呢?孟瀚?集王又岂是一般人可以见到的,何况我与他并无交情,他不该会无缘无故地躺这趟浑水……

思索间,刘姓的狱卒已经再次来到我面前。我连爬带走地过去,着急地问道:“刘大哥,依我蜀国律法而言,放火行凶之人,罪当如何?”

刘狱卒拧着眉头想了半天,方道:“放火行凶,罪同杀人,轻则送往前线,重则处死。怎么小兄弟,你这是纵火行凶才被送了进来?”

如此说来,若是还待在牢中,我横竖也只能死了?

我摇了摇头,无奈道:“一言难尽。不过刘大哥你信我,小弟绝非大恶之人!”我从身上扯下一块脏兮兮的白布,咬破自己的食指,写道:“偶辞幽隐居临邛,行止坚贞比涧松。何事政清如水镜,绊他野鹤在深笼。草民黄崇嘏,远辞家园只为科举,谁知被人诬陷纵火行凶。听闻周大人素来廉洁奉公,断案如神,事出蹊跷,关乎草民性命,还望大人明察。”

我抬头郑重道:“此事关乎小弟的性命,不知刘大哥可否愿意相助?”

刘狱卒思索片刻道:“小兄弟也是个读书人,你既称我一声大哥,只要不是杀人放火的事,我必然义不容辞!”

我心中颇有些感触,道:“刘大哥如此仗义,小弟不胜感激!”我将白布叠好递给刘狱卒,“照理说,不管犯人做了什么案子,必定要被审讯一番,我却连审都不审,应是直接被判了刑。

由此可见,是被人算计了,而且此人在衙门中也是有一定权势的人。所以,我只能越级上书,直接将此事陈述给周大人,我相信周大人会为我做主。劳烦刘大哥一定要将这封血书亲手交给周大人,小弟的一线生机……便在大哥手中了。”

刘狱卒接过那血书,十分郑重地将它揣进外衣内口袋,道:“小兄弟放心,我刘二就是拼了命也会替你办到。”

我起身,跪在铺满茅草的地面上,慎重地给他磕了个头:“大哥的大恩大德,小弟定当铭记于心。”

搁着一道铁栏杆,他无法扶我起来,只能将手干伸着,着急道:“小兄弟你何必如此?这乱世中营生都不容易,大哥帮了你又不是为了叫你对我感恩戴德,你快起来!”

我也不是滥矫情的人,缓缓起身,紧握刘狱卒的手:“多谢大哥。”

刘狱卒不再与我啰嗦,提着食盒出了大牢。

我长长叹了口气,虽然刘狱卒愿意帮我,可前路依旧是生死未卜。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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