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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菜的亲

 

乡下人家的房前屋后都会有一个菜园,菜园里都会有一畦绿油油的青菜。日子过得怎么样,看看菜园就能知道。日子过得越顺,青菜就长得越油亮。

我父亲兄妹七个,从大到小梯子坎一样,我记事时一大家人还没分家。早饭是最热闹齐整的,奶奶一般都是煮满满一锅玉米粥,再炒一黄盆青菜。那粥快煮好时,金黄一片,锅里更是热闹非凡,“噼噼啪啪”“突突嘟嘟”声从锅里四面八方响起,溅起的粥滴像大雨点落在池塘里。我几个小叔叔一人盛一碗粥,上面堆着跟山尖一样的青菜,粥不稀不稠,青菜堆在粥上一颤一颤的。因为粥烫得厉害,吃一口粥就得吃一口青菜,左歪着嘴,右偏着头,“吸吸溜溜”“咔咔嚓嚓”的声音响成一片。一家人你一碗我一碗,不一会儿,一锅粥只剩下锅巴了,退了柴火头,剩火刚好可以把锅巴烤得又香又脆,这锅巴自然要留给早就在锅边等候的孩子们。一家人像青菜一样的青绿素净,粥一样的温稠细滑。

后来分了家,各过各的日子。刚分完家,借锅买碗,补瓦修床,日子过得像刚移种下去的青菜,耷拉着,东倒西歪,没有一点精神。但等在泥土里扎下根来,叶子就直了、绿了。

我幺爷爷是老教书先生,一肚子的诗文。在屋檐下、麦堆旁、火塘边,听他讲《水浒》《白蛇》《李自成》时,感觉身体里有股火苗儿,而头上开了个烟囱,飘出的炊烟可以直通天穹……但他有个怪癖,只要他“吃场合”了,就不给我们讲书了。他捋捋胡子说:“嘴里都是油,会串味。等我吃两天青菜,再讲。”懵懂的心灵隐约意会到,青菜是配诗书的。

“我呀,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一篓子绿油油的青菜。我想着呀,你外公这两天要来了!”母亲一边做着早饭,一边笑着对我和父亲说。我知道母亲是想外公了。母亲说最亲的人要来,做的梦最青了,青乎乎的,软和和的。原来青菜也配亲人。

“哇!”我高兴地跳了起来,小时候最盼的就是家里来亲戚,来了母亲就会买肉。特别是我外公来了,母亲还会做腊猪腿炖干四季豆,满屋子飘着香。平时一家人吃饭,都是在灶台边,水缸盖翻过来当饭桌。外公来了,父亲就在堂屋里高桌子矮板凳地摆了,跟母亲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那两天,连家里的狗叫声都会更洪亮,尾巴也摇得更欢。

后来我读书、打工、当兵,出门在外想家想亲人了,做的梦也是青幽幽的,是青菜萝卜、瓜瓜豆豆的那种青。梦境里那一望无际的青呀!阳光和煦,白云朵朵,在又柔又软的原野上,恣意地打滚,顺着缓缓的山坡往下翻滚……梦醒了,仿佛还睡在臂弯里,脑海还留有一片嫩绿的菜叶,毛茸茸的锯齿边儿,一股脑儿的亲。那种青,是看到翠绿就能闻到泥土的芬芳;那种亲,是梦见青菜就能闻见爹妈的味道。

青菜在农家人眼里,是最普遍的,也是顶高贵的。青菜不仅配清白人家、耕读传家,更配“于青菜”(廉吏于成龙)这样有家国情怀的清廉之士。古往今来,善良的人们总是亲近品格高尚的人,如果能赐予一个人“青菜”这样内涵深刻的称号,是这人情社会里莫大的褒奖。

当年,我和母亲去我媳妇家提亲时,我问母亲要提些什么东西去,母亲说提啥东西她不管,尽自己的心。但她一定要提一篮子青菜去。我有些疑惑。母亲说,提青提亲呗!我说如果人家不兴这个咋办?她说,傻蛋,你提着青菜去人家姑娘家,什么也不说,人家就懂了!

在农村,人与人之间的默契就是这般:很多时候,看看天的颜色、脸上的颜色、物件的颜色,你即便什么也不说,人家就懂了!我未来的岳母见我母亲提了青菜,那眼神明显不是像以往把我当客待了。从小在泥土里长大的,不管男人女人都是菜籽命,长成什么样,除了看天,还要看地,更要看怎么耕种、怎么锄草、怎么施肥……但不管怎样,在太阳下,青绿色都是农村永恒的颜色,每一个草尖都顶着一颗露珠,充满着原始而自然的生命力,世世代代。

“吃青菜,彼此相爱。”至味的日子,莫过于青菜般清爽、清淡、清雅。至亲的亲人,莫过于青菜般的亲,素净青绿,长久地贴心、贴近自然。(陈军作者单位:云南省大理州纪委监委)

来源:中国纪检监察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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