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middot游记第四十四章玛
谁说泪流成河来着,明明是泪流成山啊!这么想着,幕寒渊心里便有了一个荒诞的问题:“那些雪山会不会是玛吉阿米的眼泪?或者也有仓央嘉措的。
服
务员是一个机灵的女孩子,幕寒渊怀疑她是做义工的大学生。
“你们的运气真好!这是本餐厅最好的位置,上一拔客人刚结完帐。”服务员说道,“你们稍等一下,等我收拾干净了你们再坐好吧?”
“好的,谢谢你!”幕寒渊开心地说道,“我今天的运气确实特别好,遇上你当然就更好了,谢谢!”
说完他面带微笑地看着李尔燕,四目相对,尽是柔情无限。
“不用谢。”服务员笑容满面地说道,“这边墙上有一些年代久远的照片,茶几上有一些旧杂志,可以帮助你们了解西藏。另外茶几上还有留言簿,可以在上面留言。”
服务员在说话的同时顺手指了指相应的位置。
“好的,谢谢!麻烦你收拾好以后先上一壶酥油茶。”说完以后,幕寒渊领着李尔燕一起去看照片,然后到茶几上看了看留言薄,两个人商定在上面留言。幕寒渊让李尔燕先来,李尔燕不肯,最终还是幕寒渊先留言,内容是:“尔燕,你是我生命的全部意义,我爱你,永远。”
李尔燕看着幕寒渊的留言,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甚为凄然。幕寒渊掏出纸巾递给她,她接过擦完眼泪,提起笔来留言道:“亲爱的幕哥,感谢佛祖让我在有生之年遇见你,无论如何,我永远爱你!”
看到“有生之年”这四个字,幕寒渊的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一闪而过。正在这时,服务员过来说道:“两位贵宾,酥油茶已经上好了,你们看还需要点什么吗?”
“好的,我们来看看菜单。”幕寒渊点头说道。
幕寒渊牵着李尔燕转回到餐桌坐下点菜,李尔燕点了酸奶糌粑和水果沙拉,幕寒渊则点了一个烤牛肉和青菜香菇汤。两个人就这么吃着聊,聊着吃,足足呆了一个下午。话题无非都是一些路途见闻、宗教习俗和西藏历史之类的东西。幕寒渊刻意问了她在纳木措湖的情况。
“尔燕,你去纳木措了吗?”
“去了啊。我在那呆了两天。”
“感觉怎么样?”
“哇,我爱死纳木措了!我喜欢那里的草原,虽然开始枯黄了,但还是很美很有韵味;我也喜欢那里的羊群,它们贪吃的样子非常好玩;纳木措的湖水实在是太迷人了,说不出的美,我坐在湖边看着它,它也看着我,我能感觉到它在一点一点地浸入到我的体内,最后停留在我的灵魂深处。我当时想要是能死在这里就好了。”
听到这里,幕寒渊的心里咯噔了一下,眼睛一酸,差点要掉下泪来,他又想起坐在纳木措湖边做的那个梦,那个梦害他担心了好久!他还没来得及跟李尔燕分享,但是他也不打算分享了,他担心自己首先承受不了。
“我实在舍不得离开,当晚就在湖边搭起帐篷住了一宿。晚上我一个人在湖边散步,天上的星星可真多啊,我从未见过那么多星星。我在那里看来看去,看来看去,我想知道哪一个是我爸爸,哪一个是我妈妈,哪一个是我弟弟,数着数着,我就走进湖里去了。等我意识到的时候,鞋子已经全部被淹了。”
李尔燕故作平静地讲述着——那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有时候还故意加上一些手势,但加得不够巧妙,完全是欲盖弥彰,谁都看得出来她是在竭力掩饰自己的悲伤,这让幕寒渊心痛得不得了,他竭力克制着不流下泪来——他知道自己要是先流泪,场面一定会失控——但他实在控制不住,只好转头看向窗外。果然,在他回头抽纸的时候,他瞥见李尔燕已经泪流满面,他赶紧递上纸巾。
两个人坐在那一直流泪,起码有十五分钟,或者二十五分钟,鬼才知道到底是多久,反正一包纸巾都被用光了,桌上的废纸已经堆成了一座山——谁说泪流成河来着,明明是泪流成山啊!这么想着,幕寒渊心里便有了一个荒诞的问题:“那些雪山会不会是玛吉阿米的眼泪?或者也有仓央嘉措的。肯定有。”
幕寒渊站起身走过去坐在李尔燕的身旁,轻轻地搂着她的肩膀,李尔燕则顺势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轻柔得像一个随时会远去的梦。有那么一瞬间,他认为她就是一颗在空中飞舞的小草——她舞姿之所以那么轻盈曼妙,是因为她没有根。这时服务员过来收走了桌上的废纸,重新送了一整包新的纸巾过来。或者泪流成山这种事她们早已见怪不怪了。
“后来呢?”等大家的心情都平静下来以后,幕寒渊轻轻问道。他本来不想揭她的伤疤,但又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我当时真想一死了之,我好想念他们!你说,他们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呢,留下我一个人独自受苦?”
“因为他们要把你留给我,你死了我怎么办!”幕寒渊真切地说道。说完之后又暗骂自己厚颜无耻。但当时来讲,他也的确是一片至诚之心,丝毫没有要欺骗李尔燕的意思。
李尔燕凄然一笑,又继续说道:“说也奇怪,我本欲继续往水深处去,竟然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把我推向岸边,我摔倒在岸上。我躺在地上看那满天星光,竟是无比的奇趣,生机盎然……”
说到这里,李尔燕扭头看着幕寒渊,幕寒渊在她脸颊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那一刻我突然不想死了,我爬起来走回帐篷,躺在被窝里继续看星星。后来,起风了,呼呼地叫了一夜。”
“恕我冒昧,你的亲人是怎么回事?”幕寒渊忍不住问道。
“他们死于年初的新冠疫情。”李尔燕看着窗外平静地说道。
“抱歉!”幕寒渊感到歉意,他从没想到眼前这个女人的境遇是如此凄惨,实在不忍心再伤害她,因此有些犹豫要不要再继续问下去。
“没关系的,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李尔燕似乎看出了幕寒渊的心思,“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我全都告诉你。”
“这么说你是武汉人?”
“是的。”
“当时你在武汉吗?”
“没有。我当时在外地演出,等到演出结束要回去的时候就已经封城了。”
“那你算幸运,逃过了这一劫!”
“我才不稀罕这幸运,我宁愿跟他们一起去死!”
她这话说得决绝,一点犹豫也没有,而且眼里噙满了泪水。这让幕寒渊有些不知所措,他本想安慰她的,不料结果却适得其反。不过他能理解她,这是一个苦命的女人,她所承受的痛苦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那都是一个过不去的坎。他恨不得帮她承担一些,但事实上他什么也承担不了,连一句安慰的话都不知道如何启齿,更别说继续问下去了。他担心面前这个脆弱的女人会随时崩溃,所以他只好沉默不语。
“那时候,我被困在酒店里,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跟他们视频或电话联系。最先发病的是我妈妈,发热、咳嗽、乏力,那个时候虽然已经有不少传言了(传言从华南海鲜市场关闭就开始了),但官方消息说不会人传人,所以也没觉得会很严重。医院的时候才发现情况非常糟糕,医院已经人满为患,到处都是求诊的病人,根本排不上号,只好回家在家里自行隔离。我妈本来身体就不太好,加上心情紧张,病情恶化非常快。实在没办法了,我弟弟就打求助,但那时候也忙不过来,第二天才来,医院的路上我妈妈就去世了,那天正好是武汉封城的第二天。他们怕我担心,我妈病重和去世的事都没有如实告诉我。
然后就是我爸爸和我弟弟相继生病,我爸爸要早一些,在我妈妈没去世之前,他实际上已经发病了,但没顾得上治疗,也没地方去治疗。我弟弟晚几天发病。因为妈妈去世对他们的打击非常大,他们很快就崩溃了,尤其是我爸爸,没过几天就去世了,是在家里去世的,医院。那时候我弟弟已经病倒在床,好在他年轻抵抗力要好一些,赶上医疗条件改善,医院,起起伏伏二十多天,最后还是去世了。我估计他是伤心过度不想活了,要不然他那么年轻,抵抗力应该不会那么差的啊!
最惨的是我爸爸,他的尸体是放在运尸袋里和其他尸体一起拖走的,骨灰到底是不是他的都不知道。我妈的尸体是我弟弟请车送去火化的——她那时候死去的人还不是很多。医院直接送去火化的。这些都是后来我姑姑告诉我的。当时我爸爸和弟弟总是找借口不接我的视频,通话也越来越少,到后来就完全没有他们的消息了。我姑姑也不怎么搭理我,视频不接,医院里治疗,叫我不要担心。我哪能不担心啊,我天天以泪洗面。我想回去,可是到武汉的交通全停了。他们也不让我回去,说在外面安全,就算回去也进不了城。”
这一次,李尔燕出奇地平静,就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实际上她痛彻心扉,五脏六腑已搅成了一团,眼泪逆流成河,只在心底涛涌。正是因为看懂了李尔燕,幕寒渊的眼泪总是止不住地往下流,他不时用胳膊挡住脸掩饰自己的窘态,偷偷地拭泪。无疑这是他听到的最悲惨的故事。
未完待续无尘无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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