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青菜叶子真好吃,你白了我一眼
这个小山村的冬天,有时候安静极了。
静到你能发现:这个经常四大不伏的身体,竟就那么自然本分地安在了他的觉受上;安在那里,像一只如醉般蜷卧的野猫,把生命所有的征象,都暂且归摄于一息。
这么一个有光的日子里,我在小院儿生起柴炉,煮上老茶,开始不惜工夫、一刀一刀地切起菜来;把笋干泡发切成笋丝,把青菜只用菜帮切成青丝,缀一点村里阿婆自己腌晒好的干菜调味儿,一锅炒来,老青新绿两厢丝。
邻家阿姨打门前过路,难免会来相问:又是只有菜吃、没得肉吃啊……营养会跟不上啦……
次日,我把昨天青菜摘下来的叶子也一同炒了。这些叶子大多老绵的感觉,看起来是长过了火候,权当避免浪费而附带着炒炒吧;没想到出锅上桌一入口,大出意外——真叫一个好吃。
也许朋友要笑:煞有介事,破菜叶子能好吃到哪里去……借此,恰不妨回答我常被问及的“吃素”问题。
我非是一个奉行某种教义信条的人,若你问我吃素的根本原因,只能说——相对地,我是一个知道菜叶清平之味,并享受她的人。
「一」有时候比较遗憾,人们能从“一碗白米,一碟青炒”之中读出:那是一种滋味单调、营养缺失、生活艰苦的相关存在;而无法看到这轻清之味,孕自天地灵秀,沾不染甘露,沐无垢清风,日光月华泽被,地宝山精熏润,四大俱全而五行皆备,且轻清者为阳,焉有缺失之理。
当然,我以前吃荤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彼时喝酒吃肉又说禅,不失人间一场“口腹快活”。生鲜拿来,他道杀生,我道超度,一时狂病,难有比肩。或许正因为如此,我现在不会“反咬一口式”地,去取笑和针砭酒肉穿肠的生活状态吧。
只是,需要更多的时间与发现来达成转变……如果存在这种可能和愿意的话。
「二」吃什么,本不该成为一个问题,因为它最终是口腹之欲的自我纠察……安享素食,或许是味觉出离厚重滋味而觉醒的选择……是舌根开始安住清凈根性而不惑的征象。
最初觉知的那段时间,我尚荤腥不忌;当时客居在一位吃素老师的家里,犹觉三餐显得淡薄寡味,虽足以裹腹,却总觉少些调剂。
随它随它,吃饭要知道自己在吃饭。我能感受到胳膊伸向盘子……我看到筷子正夹菜往我口中送来,这短暂的瞬间,却像在观看一个电影镜头……我咀嚼,感受到米粒的大小、味道,一坨饭菜在口中化成绵流……我吞咽,感受流食经过食管,还有模糊的胃袋……吃饭就吃饭。
这样没几天,一天午饭时忽然开了窍儿似的,笑从心中涌起——“青菜原来这么好吃”!我没有说出口,因为每个人都在这么静静地吃饭。从那以后,虽然经过几次反复,素食最终毫无规划地成了我的最终“选择”。
知道其中滋味,算是我吃素的根本缘起吧,从这个意义上,它并不是一种自我约束的戒持,而是一种本然的安享。
「三」尽管如此,我仍十分随喜赞叹所有基于各种原因而吃素和尝试吃素的人们。要知道,像我这么缺乏责任感的人,有时候真的很难理解——有些人仅仅基于一种良善的情绪,对于其它牲畜的怜悯爱护,他们就毅然放弃了荤食;而有些人,则仅仅基于一种社会责任感,对于饲养业低效危害的状况……他们就把倡导吃素及相关工作带进了整个生命。
我们常说:食色,性也。要转化掉长期累积的饮食习性,对我们大多数而言,我想都算得上是场革命了吧。而这些人类是怎么做到的?我无法感同身受,唯有仰观赞叹。
最近看到一则消息称:电影《阿凡达2》的导演卡梅隆,要求剧组全部工作人员在长达2年的拍摄期间必须吃素;不仅如此,实际上他早已在其他社会领域普及和引领着相关的理念,如创办全美第一个纯素学校等。
我想,如今诸多的吃素及环保行动,已经切实落到许多善人力所能及的实处,那它本质上业已超越了纸面和口头的外在形式;是我们的世界正有一股力量从良善中蜕变,脱去粗重的颠倒觉受,带动整体趋向更为细微的内在家园。
「四」我们这里的乡村,有着美丽而干净的溪流,她贯穿许多村落而过,像天地的画师在此泼墨出一笔生命的纽带,而令这幅山野乡居图“活”了起来。每到冬季,这里有一个风俗:十里八乡的村子会紧凑地轮换着过“时节”,亲友之间几乎会经月的相互做客宴席,不是在家准备宴席,就是在别的村子吃宴席,好不热闹。
其时若经过市场,最扎眼的是商家为过节而专门备货的龟,血淋一片;其时若经过溪流,一层厚厚的清洗肉腥的油垢如带般遮盖在水面上,数日不散。
假设这些“东西”如我们一般同为天地间平等的精灵,那么每个人类欢庆祈愿的节日,或许正是生灵眼中厌恶憎恨的劫难吧。
当然,这并不是责难,说谁铸成了错误,造下了罪业。如果真的有错,定是我们共同的错。我们的舌头需要觉醒。
「五」在拉萨,遇到一个叫做“诺乐”的牦牛绒手工纺织品牌,一条打坐可以罩住全身的披肩,价格超过五千;你知道,以我的经济状况来衡量,我没有觉得昂贵,而是打算把买下来的,并且觉得,以后几年中如果要填那么几件衣服就到他们这里买,这不单单是品质精良的缘故啊……实际上,能够打动感染人心的背后,必然有一颗相应的闪亮的心。
当我在大昭寺附近的街上漫步,经常看到整个被囫囵割下的牦牛头摆在卖肉的摊位上,那一颗颗头颅还瞪着乌黑的大眼睛。现在,他被结束了生命,被解剖了肢体,作为上千种食物的一种而为人类的谋生发挥贡献。而诺乐,仅仅使用了一些无关痛痒的牦牛毛……
且慢,他们甚至杜绝强横地从牦牛身上薅取牛绒,而只是等待着啊,等待着换毛季节牛毛的自然脱落,如此采集,便足够用了……这份尊重和善意带来的祥瑞,令人犹如能从织品上感受到一般。在同样一头牦牛身上,他们用最轻贱的部分作出了最美好的可以世代传用的牦牛织品,一度令国际大牌青睐及递来合作委托,这不得不令人赞叹和思索。
我想,大概是因为人们发现不了自己生命的价值,所以才轻贱外在的事物吧;想来人对牛的估值方式和人对人自己的估值方式又有多少质与量的差别呢?在世界纷纭万象的外境中,一次次看到了自己的悲哀,便让我们相互续起这归航的愿力,趋向同悲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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